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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十六


凤鸣宫。

  又是一年冬至日,清晨天尚未明,沈余娇便身裹狐裘、手提灯笼,携着凉夜的薄雪到来。

  她叩响门环,一位小侍卫开门迎她进来,缄默地带着她来到白瑢的书房。

  书房里生着暖炉、燃着熏香,隔绝了屋外细簌的风雪。白瑢正坐在桌案边,瞧见她到来,偏头颔首朝她微微一笑。

  “这样早唤阿娇来,扰了阿娇好梦,实在抱歉。”

  “皇后娘娘这是什么话。”沈余娇莞尔,“冬至日子特殊,阿娇知道。”

  白瑢望着面前桌案上轻轻摇曳的烛火,缄默了片刻。

  “阿娇……你可记得,这是第几个年头了?”

  “回皇后娘娘,第二十年。”

  二人再度陷入沉默。

  从六岁到二十六岁,这二十年的光阴,已经几乎让沈余娇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,白瑢亦然。虽说命数如此,但当年既曾亲眼目睹那般可怖的血腥场面,又怎能轻易忘怀?已经二十年过去,总该有个结果了。

  “娘娘难道想……?”沈余娇心头划过一个念想,她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眼前不知何时面上又多添了几分老态的白瑢。

  白瑢没多说什么,只是点了点头。

  “阿娇,我曾对你说过,有些事情,需要你来做。”她从身边拿出一个小木匣,放在桌案上,面容悲戚,“这匣中本有一只木簪,虽称不上精巧,却是你父皇当年跑到宫外,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。”

  “只可惜那簪子当年遗失在了血海里,只剩下这沾了陈年血迹的木匣。”白瑢叹了口气,“你的父皇是个好兄长、好父亲,亦是个万民敬仰的明君。只可惜大琼近四百年的基业,尽数毁在了聂擎渊的野心里。”

  若是因高堂没落腐败而招致灭顶灾祸,倒也能称作是天命报应。但这般突如其来似大厦倾颓的灭国之灾,自然难免叫幸存下来的生人心有不甘。

  毕竟如今这新朝新君,并不尽遂民意。

  白瑢尚絮絮说着些旧事,伴着天光渐明,沈余娇忽听见屋外响动,原是底下侍婢们摆了些祭祀之物于偏院空旷处。

  “时辰差不多了。”白瑢吹灭了烛火,而后站起身来,“今年,便随我一同祭拜你父皇和母后吧。”

  “……是。”

  这是沈余娇第一次祭拜双亲,虽然仪式小而简单,但依然叫她心头一酸。毕竟帝后薨逝,本该行国丧之礼。

  “阿娇。”因着有旁人在场,白瑢压低了声音道,“从明日起,我还会日日去给圣上亲自送药。记住,速度越快越好。”

  简单祭拜过先帝先后之后,沈余娇便提着灭了光的灯笼回到了东宫。

  “阿娇这是去了何处?”

  她甫一踏进东宫大门,便撞进了似笑非笑聂景琛怀里。她一个趔趄,手中的灯笼落到雪地上。

  “太子殿下还真是神出鬼没。”她扯了扯嘴角,将身子让到一边,“太子殿下还要上朝,臣妾就不拦着太子殿下的路了。”

  聂景琛隐隐约约闻见她身上尚未散去的檀香味,便猜着她清晨只身去了凤鸣宫。他不恼,只默默然点了点头,而后踏步离开。

  只要她不是去天牢、不是出了这皇宫,他尚可以给她一些自由。

  送走聂景琛后,沈余娇便速速回了南厢房,却没有回屋,而是转头去敲柳凝烟的房门。柳凝烟开了门,见是沈余娇,便恭恭敬敬将她迎进屋来。

  她房内东西置办得简单,想是临时居住在此的缘故,便只带了些必要的东西过来。话虽如此,房内却带着些似有若无的幽幽清香,既有些茉莉的花香味,又带着几分木调香气,实在叫沈余娇好奇。

  “凝烟姑娘屋内实在是好闻哪,可是用了什么特别的熏香?”

  柳凝烟笑而不语,只从怀中取出了个精巧的小盒子,里边装着几枚香丸:“没想到娘娘才一进来,就闻见了这香气。这是奴家新研究出来的香丸,正思索着想要送给娘娘呢。”

  沈余娇莞尔,接过那小盒子端详道:“有意思。不过茉莉本是夏秋时节开在南方的花儿,怎么……”

  “自然是太子殿下的心思。”柳凝烟掩面弯眸,“太子殿下瞧娘娘对他温和了许多,自然是欢喜得紧哪。只可惜太子殿下不愿放下身段、亲自表达心意,还得叫奴家出手。”

  沈余娇挑了挑眉,只顺其自然转了个话头:“不过没想到,凝烟姑娘竟然还有制香的本事。”

  “奴家昔年在北戎长大,虽说日子过得艰难,但也是跟着师傅学过些手艺的。”

  听见“师傅”二字,沈余娇忽生一念,压低了声音道:“不知凝烟姑娘,可在北戎认识什么擅于制药的师傅?”

  柳凝烟歪头沉思了许久,方记起来一人:“奴家想起来一个曾为圣教教主制过许多奇药的老药师,只是……过了这么些年,老人家想是已经不在了。”

  “无碍,只要他有徒弟便好。”沈余娇边说着边低下头来,摩挲着手中的香盒。

  “唔,那老药师的确有几个徒弟,而且也都是年少有为的青年和姑娘们……娘娘怎么忽然问起这个?”

  “只是有些事,可能需要他们帮忙。”

  柳凝烟笑道:“先前鲁王殿下方因为勾结北戎一事无端下狱,如今娘娘下这么一步棋,可是真要在朝堂之上坐实了这罪名哪。”

  “是太子殿下下手在先,那便不能怪我心狠了。”沈余娇扯了扯嘴角,没再说什么。

  当晚,沈余娇便暗中唤来秦英,叫他带着先前从东宫翻出来的那只药瓶,前往北戎打听那位老药师的徒弟。

  既然柳凝烟曾与那老药师有过接触,这老药师又恰是同圣教教主有关联之人,那么和聂景琛有关的一切,他的徒弟想来也知晓其中许多故事。

  只要能交涉成功,那她手中的胜算就又多了几分。

  “娘娘,凝烟姑娘……我们真的能信得过么?”

  “你只需照本宫说的去做便是。”沈余娇声音冷漠,“若横生灾祸,一切由本宫自己来承担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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