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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


大雍东北境,莽川。

  聂景迟从宫中带着自己的人马,同许江云二人带头策马奔赴潍州,如今已与齐鲁其余各州调遣来的兵马一道在边境驻扎下来。密布的阴云乌压压罩在大地上,夹着雪花的雨点密密麻麻落下,敲打在军帐之上,仿似战鼓低鸣。

  身边的人送来沈余娇只身乘船前往扬州的消息,聂景迟只一思索,便已知晓她的安排,了然一笑道:“既有扬州老友相帮,我便无需担心了。”

  他端坐在大帐里,身旁火盆里的木炭燃烧着,发出“噼噼啪啪”的声响。许江云面露担忧:“殿下,如今您远离皇宫,只怕是太子殿下有意借戎狄之手施调虎离山之计,趁此机会登上皇位。”

  聂景迟垂眸:“不,我倒觉得,他不是那样的人。”他默了一瞬,又道,“虽不敢完全断言,但至少我的所作所为有百姓作证。这天下既有民心之言、满朝文武之眼,他便不敢乱来。”

  “但毕竟圣上当年……”许江云欲言又止,但聂景迟自然知晓他的担忧所在,便抬手宽慰道,“无碍,我自有应对之策。”

  许江云瞧自家主子神色坚定,便正色起来:“无论如何,臣会一直追随在殿下左右,助殿下成就大业。”

  此次带兵攻扰而来的戎狄中军首领名为阿察尔,六尺有余的身高、古铜色皮肤,带着一身腱子肉,彪壮如雄狮,确确实实是个强劲的对手。

  “此人力大无比,擅扑杀与骑射,但轻功却是劣势。”聂景迟瞧着下面士兵呈上来的阿察尔的画像,扶额思索着,“许江云,你轻功了得,若是登上高处趁势偷袭,或许可以得手。”

  “再厉害的武者皆有软肋,不可心急,务必智取。”他抬眼看着对面的许江云,“你我相互配合,莫说一下取他性命,能够消耗其精力也是好的。”

  他顿了顿,又道,“此番戎狄兵三十万人,我军拢共仅有十万兵马,无法强攻。你且吩咐下去,叫各部将领带兵四方包抄,与敌军周旋,消耗对方体力,待我下令再一举进攻。”

  “是。”许江云领命出军帐而去,聂景迟看着他离开,默默攥紧了拳头。

  这显然是一场恶战,他极少亲自带兵,没有十足的把握,只能借着局势发展随机应变。倘若成功,他便是齐鲁各州乃至整个大雍王朝百姓心中的英雄;但若是失败,便会沦为全天下的笑柄。所有人都在看着,他没有退路。

  尤其背后,还有聂景琛这样一个劲敌。

  扬州瘦西湖畔,沈府。

  初冬的江南正细细密密飘着小雨,沈余娇、聂婉嫣、沈瑀三人围坐于府内一处水榭之中,旁边一名小婢正恭恭敬敬为三人煮着茶,氤氲着香气的茶雾弥散在空中,掩住了沈余娇复杂的神色。

  “三嫂嫂……应该很担心三哥哥吧?”聂婉嫣身子微微前倾伏在桌上,瞧着她的眸子道,“太子殿下可有为难三哥哥?或者……可有为难三嫂嫂?”

  沈余娇摇了摇头,抬眼对聂婉嫣道:“嫣儿且放心,太子殿下不敢难为我。只是担心殿下远赴潍州这段时间里,他会有其他动作。”

  沈瑀捧起手中的茶盏,盏中殷红的茶汤漾起波纹:“鲁王妃娘娘,臣的父亲在宫中还有些旧友,他们皆是支持鲁王殿下的人。若是娘娘有需要,直接差遣他们便好。”

  宫中朝臣里,聂景迟一方的势力皆是同沈蕴山父子二人交好的朝廷老臣。这些人半生为朝尽心尽力、忠言勇谏,虽说不见得谏言被聂擎渊尽数采纳,但他们的建议,又确确实实是中肯之言,对她来说总有些用处。

  而且,他们既信任聂景迟这个所谓的纨绔皇子,于她也就没什么顾虑和担忧了。

  沈余娇点点头,莞尔一笑:“果然,还是沈大人厉害。”

  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,垂眸思忖了片刻又道:“沈大人眼里,当下朝臣们对于坐上皇位的人选,是怎样的态度?”

  聂擎渊如今随着年岁渐长,加之昔年战场上遗留下来的旧疾再度复发,在宫内众人眼里早已是时日无多。现在大家的心里,早已经皇位的继承人选落在了聂景琛、聂景迟二人身上。至于那个曾在战场上立过战功的瑞王聂凡,无非是个昙花一现的小人物罢了。

  毕竟他的背后,终归还是聂景琛。

  聂景琛向来是高坐幕后掌控全局的那个,他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自信与从容,和聂擎渊年轻的时候极像。她本可以如柳凝烟那般,无需在意这天下究竟属于何人,但她偏偏是大琼遗留下来的公主,是聂景迟的妻子、天下人眼中的鲁王妃,无论是为他还是为她自己,聂景琛都是一个阻碍。

  正是因为他高高在上地执棋,她才要让他坠下来,坠得粉身碎骨、面目全非。

  她要扳倒的是聂景琛,是聂擎渊,是整个大雍王朝。

  沈瑀将茶汤饮下,而后开口道:“当下就大体而言,大臣们依旧在太子殿下和鲁王殿下之间摇摆不定,朝臣之中两方的支持者几乎相等。”

  “兴许皆是帝后之子的缘故,他们兄弟二人,一直以来在朝堂之上都是势均力敌的对手,更不说如今鲁王殿下已经决意要争一争这君主之位,有些表面上站在太子殿下阵营的大臣,心底里却已经有了些押宝在鲁王殿下身上的想法。”

  “……但太子殿下终归是圣上亲封的太子,若是圣上驾崩,按国礼,依然是太子殿下继承皇位。”

  所以归根究底,还是要看聂擎渊的寿命究竟还能撑多久。而且,还要聂景迟活着回到汴京城、回到宫中,站在聂景琛的对立面。

  “那……这不就只能赌一赌了么?”聂婉嫣眼里担忧更深,伏在桌案上叫苦,“我真恨自己,都无法为三哥哥做些什么,还要让三哥哥担心我。”

  “不。”沈余娇温柔地反驳,瞧着她的眼神里较先前已明显舒朗了几分,“嫣儿既在沈大人身边,既是这大雍的公主,当然有自己的用处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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