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笔文学 > 莺啼春 > 三十九

三十九


扬州。

  沈瑀坐在聂景迟亲自准备的马车里,紧攥着聂婉嫣的纤手,二人一路沉默,直至马车在宅邸前停下。

  “夫子……不,如今该是相公了。”聂婉嫣抬眼看着身边的男人,声音温柔,眼瞳里的神情却仿似一瞬间成熟了十余岁一般,“我们下车吧。”

  “……到家了。”

  仆从们帮衬着收拾好行装,而后将盛放着聂婉嫣嫁妆的十余件雕花木箱搬到前院。沈瑀依然将她的手放在他手心,郑重其事道:“嫣儿,如今我尚在服丧,成婚之事仍需耽搁三年,还望勿怪。”

  “我从来没有怪过夫君,倒是、倒是我自己心急了些……”她有些难为情。

  “臣对公主殿下有愧。”

  “怎么又说这种话?如今你已不是沈副相,我亦不是这大雍的五公主,一切都过去了。”聂婉嫣恢复了以往的笑容,对上他的眼眸认真道,“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的决定,选择嫁给你也是。”

  她转过头瞧了瞧宅邸的大门,笑意更深:“我们的府邸尚未有它自己的名字,取名一事便交由相公了。”

  “你我尚未成婚,这个称呼还是为时过早了些。”他抬手抚过她的额顶,笑得无奈而宠溺,“不过,若是嫣儿愿意,那便这样叫罢。”

  “取名倒无需着急,待你我在此处安定之后,再做打算。”

  北方戎狄侵扰潍州边境一事,不觉竟亦随着二人南下一路到了扬州。三日后此事由街坊百姓传到沈瑀耳中,让他神色紧张地握了握拳。

  二人离宫一事并未传出宫去,各地百姓自然亦不知晓曾经的沈副相如今已经布衣还乡,扬州大街上来来往往议论着此事的人们仍期盼着,他有朝一日能助鲁王聂景迟,救齐鲁各州黎民百姓于水火。

  沈瑀将这些议论听得分明,却又无可奈何。他纵使帮得了他,也无非是背后出谋划策而已。身为副相的一切权力,已经同现在的他毫无关系。他看过听过了太多诡谲的朝堂风云,实在是乏累了。如今回到扬州,赋闲下来休息片刻也未必不是坏事。

  不过,他当然不会后半辈子永远留在扬州。叫他做个闲散人家、不问世事,他问心有愧,也无颜面对聂婉嫣。

  “夫君……”

  是夜,聂婉嫣半倚在床榻上,瞧着他难掩忧愁的面容:“我叫人送信问三嫂嫂了,说是三哥哥同许侍卫还在赶往潍州的路上。”

  “原本戎狄多自西北而下,此番偏偏绕了远路往东走,我看就是冲着三哥哥去的。”她越说越激动,直接坐直了身子,“朝堂之上对三哥哥抱有敌意的人再多,也不敢如此大动干戈,甚至不惜能与戎狄联手,我觉得……”

  “嫣儿,你是认为……”沈瑀显然已经猜到了她的心思,但身为人臣抑或百姓,他都不敢妄言,倒是依旧身为公主的聂婉嫣直截了当接了话道,

  “一定,是太子哥哥想要除掉三哥哥。”

  “话虽如此,但皇子间为争皇位而起杀戮一事自古常有,这并不能作为足够让太子之位易主的理由。”沈瑀摇了摇头,“不过当下最重要的,便是要好好保住鲁王殿下的性命。唯有鲁王殿下好好活着,才能与太子殿下抗衡。”

  他看着她道:“不知嫣儿可还记得梁侍御?”

  “那个当朝状元,父皇钦定的驸马郎?”聂婉嫣双手抱胸,“我不喜欢他。”

  沈瑀微微一笑:“但如今,他却可以帮我们的忙。”

  “……因为他,是鲁王殿下的朋友。”

  聂婉嫣显然对这一层关系并不知晓,讶异地睁大双眸:“梁侍御竟与三哥哥是朋友?”她忽地有些羞愧地低下头,“那我还……就因为他是钦定的驸马,背地里说了他那么多坏话……”

  他牵着她的手,笑着将她带入自己怀中:“无碍,梁侍御是不会怪罪公主殿下的。”

  “梁侍御官品不高,无法上朝面圣,但同样与其他官员一起联名写了请愿书,求圣上成全你我二人。”

  “原来……”她对梁佑之不觉愧意更深,“既如此,我得挑个日子好好感谢梁侍御才是。”

  “那么,我便与嫣儿同去。”

  汴京,鲁王府。

  聂婉嫣亲笔书了信叫人送进宫来,亲自交到沈余娇手中,邀她一同商议戎狄扰边之事,亦提议顺带着叫上梁佑之。

  她若以叙旧之名出宫远赴扬州倒是无妨,只是梁侍御毕竟原是驸马郎,五公主突然叫这“原配的夫君”前往相会,倒实在叫人瞧着荒唐。她便回了信去,相告只她一人前往。

  “初莺,我前去扬州的这些日子,务必将鲁王府照料好,切莫有所闪失。”沈余娇坐在几案边对初莺道,“殿下如今想必已经到了潍州,他那边有许侍卫照应,你且放心。”

  “嗳。”初莺点头应着,“娘娘既只身前去,路上一定小心。”

  “放心,自有人会保护我。”

  因着翌日辰时便启程,天色堪堪入夜,沈余娇便唤了秦英来,将一些事务对他交代分明。

  “娘娘放心,在下定护娘娘周全,不会叫任何人近娘娘身边半步。”秦英单膝跪地,双手抱拳,“在下既受皇后娘娘所托,便会为娘娘上刀山下火海,万死不辞。”

  “好了,本宫知道你忠心。”她伸手将他扶起。

  “……记住,特别留心是否有太子殿下的人。只消留意便好,切莫动手。”

  内殿。

  初莺正在一边为沈余娇收拾着行囊,沈余娇裹着聂景迟留给她的深灰色狐裘倚在窗边,望着檐外的月牙儿出神。

  “娘娘……是在担心鲁王殿下么?”

  “是,但又不只是。”沈余娇垂眸叹息,“大雍如今仍只是个崭新的王朝,宫闱内外却已是暗流涌动、风雨飘摇,实在叫人唏嘘。”

  “但至少这天下有殿下和娘娘,还有沈大人他们……”初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,“大雍还是有希望的,不是么?”

  沈余娇没有回应,只是再度抬眼望向天际。原先由几缕云雾遮掩着的月牙已完全显露出来,在夜空中分外明亮。

  大雍么……可她,分明不属于这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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